“你爸媽勝訴了，陸家賠了受害者家人一大筆錢。陸氏也礙於輿論的壓力，進行緊急公關，宣布會放棄豐華小區這塊地。你爸媽還很高興，覺得邪不壓正，正義永遠會勝利的……”

“但事實上，你爸媽自此就被陸氏給盯上了。這件事情過去沒多久，陸氏背後搞了不少小動作，專門對付你爸媽的公司，可以說是不折手段……最後，你家公司資金鏈跟不上，在外面欠了不少債務，情況很糟糕。”

聽到楚文忠講到這裏，楚凝忽然想起什麽來——她想起有一段時間，爸媽早出晚歸，而且那段時間父親瘦了很多，頭上的白頭發也多了起來。那個時候，她還趴在父親頭上貪玩的一根一根的數著父親的白頭發……

現在想起往事，她只覺得心中絞痛，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。

“車禍的那一天，其實你爸的狀態已經很糟糕了。才一個大單被陸氏給惡意競爭搶走，你爸爸整個人都心力交瘁的。那天我跟他打電話借錢，就順便聊了幾句……我叫他註意身體，好好休息。他說答應了你要去水上樂園玩，不能食言……”楚文忠說著，深深的看了一眼楚凝，眼中有些濕潤，“阿凝，你知道的，你爸打小就寵你，全家人都把你當小公主一樣。”

楚凝鼻子一酸，只覺得心臟被人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拳頭。

她知道的，她自然是知道的。

爸媽對她視若珍寶，答應過她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，從來不會食言。

所以，那天就算爸爸看起來很累，但還是打起精神笑著通知她，“我的阿凝寶貝，咱們今天去水上樂園玩哦。”

那個時候的自己聽到這個消息，高興的立馬抱著爸爸的脖子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親親。完全沒有註意到爸爸眉眼之間的疲憊和眼中的紅血絲……

現在想起來，楚凝恨不得能夠立刻穿越回去，好好教訓一下過去不懂事的自己。

可……十年前，她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。

楚凝只覺得深深無力，她強忍著心中翻騰的情緒，抽了抽鼻子，看向楚文忠，“請你繼續說下去。”

“後來的事情，我不說你也清楚。”楚文忠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，看了一眼楚凝，又很快的挪開目光不再去看她。

後來……

後來他們一家三口去水上樂園玩，高高興興的去，夜間歸來時，卻發生了那場慘烈的車禍——警察調查後，判定是疲勞駕駛造成的事故。

楚凝也一直以為是這個原因，一直以為這是天災，老天爺註定讓她們幸福的一家支離破碎。可現在她算是清楚了，這並不是天災，而是人禍。

左右不過“利益”，為這東西，害死過多少人。

就此沈默，楚文忠一杯又一杯白酒下肚，仿佛那不是高度數的酒，而是白開水一樣。

楚凝想要勸他一句，但那話說不出口，她此刻的心情也可以說是糟糕到極點。

可她隱隱約約又察覺到些許不對勁，忍不住出聲問道，“可是陸家的人怎麽會清楚我父爸媽的行程？去水上樂園的日子是隨意定下來的，不是早早就安排好的啊。”

難道那個時候，陸家就派人一直盯著爸媽了？

楚凝不解的看向楚文忠，想知道他是否清楚怎麽回事。

哪知道楚文忠聽到楚凝的問題，拿著酒杯的手猛地一抖，大半杯酒都灑了出來。他的臉上神色狼狽，忙不疊的抽了紙巾去擦拭著衣襟和桌子。

這幅慌亂的姿態，讓楚凝心底頓時疑雲密布。

楚文忠躲避著，不敢去看楚凝的眼睛，但他能夠感受到楚凝的目光始終灼灼的盯著他，仿佛要將他的臉給燒出一個洞來，那銳利清澈的註視讓他無地自容。

終於，他還是投降了——並不是輸給楚凝的註視，而是輸給了自己的良心。

楚文忠放在桌子下面的另一只手緊緊地握成拳頭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隨即說道，“阿凝，我對不起你爸媽，對不起你。”

楚凝眸光平靜，看著面前這個男人。

“是我出賣了你爸媽，我就是個混蛋。”楚文忠一臉痛苦，聲音哽咽，“陸家在豐華小區地產案子上輸了官司後，就聯系上了我。他們給了我二十萬，讓我時刻報告你爸媽的行蹤給他們……那段時間，我在外面欠了不少賭債，急需用錢，你爸媽那邊現金流也周轉不開，沒錢借給我……我就……”

“我不是人啊，如果不是我將你爸媽的行程告訴給陸家的人，那場車禍……”楚文忠的眼中滿是眼淚，伸手狠狠地給他的臉上打了一巴掌，“這些年來，我一直活的很痛苦，活的很內疚。我一直在想你父母的車禍會不會跟陸氏有關，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陸家的人知道了行蹤，派人造成那場車禍……”

這些年他的心裏一直存著僥幸，並不想承認這件事情，甚至自欺欺人告訴自己那場車禍只是個意外，與陸氏根本就沒關系。

直到前段時間楚凝找到他，問他關於車禍現場出現的那輛車的事情，他才知道那場車禍的確是陸家人有意造成的。

當時他不敢承認，他自己也不肯接受這個事實。

可回去之後，他壓根就沒睡好覺，整夜整夜的做噩夢，夢見哥哥嫂子鮮血淋漓的來找他，一貫對他那麽好的哥嫂，卻因為自己的貪婪而英年早逝。一個美好的家庭也因為自己而陰陽陌路，支離破碎。

良心備受譴責，他無法再沈默下去，無法再一錯再錯。

“阿凝，我是個混蛋，我對不起你，對不起你啊。”楚文忠哭的很傷心，鼻涕眼淚一塌糊塗，胖胖的臉也漲的通紅。

看著面前這個快五十歲的男人，在自己的面前哭成這幅模樣，楚凝的心情無比覆雜。

她沒想到這整件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——那一封無意找到的文件背後竟然隱藏著這麽多秘密，就像是一把開啟塵封往事的鑰匙。

楚文忠依舊哭得傷心，酒後吐真言，他嘴裏不斷的說著對不起。

可楚凝只覺得周遭是那樣的安靜，她什麽也聽不見，什麽也看不見，她自己處於一個密閉獨立的空間，孤孤單單。

可笑，太可笑了。

自己的親叔叔，背叛了自己的父母，出賣了自己父母的行蹤。

自己愛著的男人，卻與自己父母的死亡糾纏不清，牽連甚多。

她只覺得苦澀、酸楚、嘲諷、悲哀……許許多多的情緒一股腦兒的統統湧上心頭，她的心臟都要被這各種情緒給麻痹掉，大腦也亂的要爆炸。

她也好想哭，好想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一場，可是此刻她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，眼睛反而幹澀的厲害。

也不知道這樣坐了多久，直到楚文忠盯著哭紅的醉眼，小心翼翼的用極其卑微的語氣哀求著，“阿凝，求求你，原諒我吧……也別回南江了，就呆在蘇州吧，讓我來補償你，彌補我過去做的錯事……”

他話還沒說完，楚凝就毫不客氣的打斷了。

楚凝的面色清冷，聲音也是極其的冷漠，不容置喙的說，“不可能，我不會原諒你。”

她說的無比堅定，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一樣，清晰無比。如同一個又一個沈重的鐵球狠狠地朝著楚文忠砸過去。

楚文忠的臉色“唰”的一下變得雪白，瞪著眼睛，不知所措的看著面前疏離冰冷的楚凝。

“你要為你當初做的事情付出代價，你將一輩子逃不過道德的譴責。”

說完這話，楚凝也不去看楚文忠顫抖的身子，幹脆的從座位上站起身來，腳步果斷的快步離開。

身後的一切，拋在腦後。

從今以後，她再不想跟這個楚文忠有任何的瓜葛。

她楚凝，在這世間上再無親人。

夜晚的風很涼，吹著臉上，脹痛的大腦清醒幾分。

伸手環抱著自己，楚凝只覺得腳步是那樣的沈重，她的力氣都不夠用了。一顆心空蕩蕩的，裏面荒蕪一片，雜草都不生，絕望的河水將一切光明與美好都吞噬的幹幹凈凈。

她看著街道上的車水馬龍，看著身旁的人來人往，看那房屋裏亮著的盞盞燈火……多麽熱鬧，多麽溫情，可這些都跟她沒關系。

自己為什麽要承受這一切。楚凝忍不住問著自己。

但，沒有任何回答。

是如何回到蘇繡齋的，楚凝也不清楚。

她如同行屍走肉一般，面無表情的回到自己的房間，一走到床邊便重重的倒下，閉上眼睛。

如果可以選擇的話，她恨不得現在一槍給她來個痛苦。

殘酷的真相，讓她難以面對，只想當個懦弱的逃兵躲開。

將被子蒙在腦袋上，仿佛只有在這裏面才安全，才有一些些靠著自身熱量發出的溫暖。但她閉上眼睛，腦海中卻浮現那個男人俊朗的面容，他溫柔如水的黑眸，他身上好聞的香水味道，近在咫尺，遠在千裏……關於他的記憶，已經刻的那麽深，那麽難以忘懷。

實在累了，身心俱疲的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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